《紅樓夢》里的舉報

鄉愁

《紅樓夢》里的舉報

古人沒有“舉報”之說，朝廷里，大臣“上奏”皇帝；民間，老百姓到縣衙擊鼓喊冤“告狀”。桐城俗話：告狀告曹頂上氣之。

《紅樓夢》容量大，舉報花樣繁多，一時抓不好頭緒。舉報自己得有勇氣，從勇敢的寶玉說起。這天他拎著兩個裝有蟈蟈的篾絲籠子孝敬賈母，賈母罵他淘氣，他說不是他搞的，是賈環送的。為什么送？老師叫對對子賈環對不出來，他代賈環干了，賈環就送玩意兒“孝敬”他。

這讓賈母有點生氣：“他沒有念書么，為什么對不上來……那環兒小子更沒出息，求人替做了，就變著方法兒打點人。這么點子孩子就鬧鬼鬧神的，也不害臊，趕大了還不知是個什么東西呢�！�

賈母放心不下，又追問賈蘭的可也是寶玉代勞？寶玉說：賈蘭是自己對的，老師還夸賈蘭日后“一定有大出息”。

賈母求兒孫“上進”，無時無刻。

小丫頭鵲兒錯傳賈政問書，急得寶玉“臨時抱佛腳”，書理不出來，又把丫頭們拖之熬夜，可苦了熬不下來的小丫頭們。芳官突然說“一個人從墻上跳下來了”，晴雯索性就湯下面，說嚇“病”了寶玉，結束了深夜伴讀。

聽到園里“有人出沒”，這還得了！賈母追問起來，探春告訴她：園內的人比先放肆好些開頭小玩現成大賭，前不久發生了打斗。賈母驚心警覺起來：賭博難免要喝酒，喝酒就可能忘記關門，又買東西、交朋友，保不住就有藏賊引奸引盜亂象。賈母親自嚴厲地查處了一班賭徒。假舉報，真案情。管理，無松懈之隙。

抄檢大觀園是傻大姐撿到香囊被邢夫人截下，邢夫人叫陪房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舉報。王夫人氣糊涂了，奪定是鳳姐大意出的紕漏子，憤激之下“含淚”把鳳姐罵了。鳳姐沒有這樣的做事風格，不服，詳詳細細地分析給王夫人聽。

冷靜之后，鳳姐和王夫人談心：還是人多了，難免出岔錯。大意向要就著查賭的東風，安排幾個陪房管事的暗地里查訪小丫頭們，不好的就攆出去，既省了管理的煩惱，又可減輕經濟負擔。面對現實，王夫人默認了這個提議，商量好就叫來陪房的，王善保家的積極獻言：太太不要費心！不用得那樣啰嗦，晚上關好園門，鳳姐帶她們挨個丫頭房里搜查，就曉得之。王夫人同意，鳳姐跟著應和。

最終在王善保家的外孫女司棋那里破獲，王善保家的重重地“打臉”。這個故事告訴我們：只要認真查，會得結果。

也有處理得云淡風輕的。查賭后，迎春的丫頭繡桔舉報迎春的金鳳“丟”了，迎春知道是奶媽拿去作賭資了，選擇忍讓。繡桔堅持原則不擔責，她要到鳳姐那里港出來，奶媽的媳婦既要迎春幫忙求情，又說迎春這里錢用過（guō）了，他們倒貼了錢，扯皮港蠻理不要繡桔去，在迎春房里吵之不得休。探春請來平兒，奶媽的媳婦看到不好了，又求平兒，平兒告訴她：“你遲也贖，早也贖，何必當初。你的意思得過去就過去了。既是這樣，我也不好意思告人，趁早去贖了來交與我送去，我一字不提�！弊R相的曉得自己收窠（kuō）。

最悲催的舉報人是鮑二。莊頭送時鮮果品和菜蔬野味，莊頭送時，貨與單子齊頭并進，接待莊頭的是賈珍，收貨的是鳳姐，這中間還有一道手續是周瑞接收和搬運。賈珍把單子上的看一眼睛，嘴上也說要把單子抄一遍做底子，實際上根本不動手，也不點數與單子可對符，甩給周瑞一把辦。周瑞故作聲勢地叫賈珍把莊頭喊來大家當面對清楚，賈珍說“不過幾個果子罷咧”。

性格耿直的鮑二看不下去了要求換崗位。賈珍問么話？他說他在這里“說不上話”，賈珍說：“誰叫你說話�！滨U二進一步說：“何苦來，在這里作眼睛珠兒�！辟Z珍沒反應出來，周瑞已心領神會，說：他每年要管三五十萬的進出賬，老太太太太們都沒聽見港話啰，何況這些小不氣俺的東西�！叭粽挣U二說起來，爺們家里的田地房產都被奴才們弄完了�！敝苋疬@樣說，賈珍選擇相信周瑞，解讀成“鮑二多事”。

鮑二當面舉報沒成，轉身周瑞的干兒子找他打了一架，被賈璉以“鬧事”之名，鞭了。

或許是賈珍沒有世事經驗，不能抓到鮑二的“點”；或許是他家“大有”，不在乎那些；也或許是……唉，可憐的鮑二！

鮑二不識字的悲哀。有識字的寫了匿名信，到處張貼。一日刻意貼到賈政的眼皮底下，還故意擠在一起唧唧噥噥地吸引剛出門上班的賈政注意，賈政叫人揭了帖子，原來是賈芹尼姑庵的螨螨賬。賈政氣得“頭昏目暈”，找來賈璉，賈璉還不知，賈蓉也拿出了匿名信。賈政叫賴大帶車去庵里把小女孩們拉回，班是沒法上了，坐在家生悶氣。門上人忽傳信，說“今夜該班是張老爺，因張老爺病了，有知會來請老爺補一班”。聽到這話，賈璉在一旁對賈政說：庵子離這里有點遠，賴大去了一時半伙不能回來，老爺是“幫班”，只管去；賴大把人帶來了，“等明兒老爺回來再發落。倘或芹兒來了，也不用說明，看他明兒見了老爺怎么樣說”。賈政只好依言。

賈璉清楚賈芹的事與鳳姐有關，想法子替她扛，并交代：賴大回來后，叫賈芹在書房等他。緊急調回，賈芹有點蒙，賈璉罵賈芹“干了好事”，賈芹先抵賴。賈璉拿出匿名帖子，賴大也說親眼看到他和尼姑們在喝酒，賈芹才服罪，并要賈璉“救命”。賈璉一心要將事情碗住，教賈芹“死賴”；又在賴大那里討“護庇”；安排賈芹“綁定”賴大來應付。

賈政公務纏身，帶話給賈璉“該如何辦就如何辦了，不必等我”。賈璉到王夫人那里把事說了，王夫人很驚訝，想問清情況，賈璉說：“剛才也問過了。太太想，別說他干了沒有，就是干了，一個人干了混帳事也肯應承么？”王夫人就叫賈芹要死得遠遠的，敗在老爺眼睛前出現了；尼姑道士不要留了，都打發掉。

賴大揚言要“收拾”貼帖兒的；賈政聽說處理了，不再過問。這事就窩窩尾子算了。

零頭碎腦的舉報太多，不乏案中案。賈母八十大壽，賈璉手頭上錢用光了，就找鴛鴦偷出賈母的一箱金銀家伙來暫抵一千兩銀子應人情禮。這事不知怎么被邢夫人謀到了風，硬奪奪地找賈璉要“二百兩銀子”，賈璉說他搞不到銀子，邢夫人說：“……你就說沒地方，前兒一千銀子的當是哪來的？連老太太的東西你都有神通弄出來，這會子二百銀子，你就這樣。幸虧我沒和別人說去�！兵P姐怕帶累其他人，押項圈給了。

告烏子碗里媽飯七。既要錢，也要挾。

最執念最悲苦的舉報人是焦大。從一開始“每日家偷狗戲雞，爬灰的爬灰，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”，結果被拖到馬圈里捆了起來，塞了一嘴的土和馬糞。落到抄家時，焦大號天蹈地地哭道：“我天天勸，這些不長進的爺們，倒拿我當冤家！連爺還不知道焦大跟著太爺受的苦！今朝弄到這個田地……我如今也不要命了，和那些人拚了罷！”

自始至終地忠告，奧不醒裝聾的耳朵！

舉報，既打擊別人也暴露自己。寶玉挨打，起因有賈環的舉報，最直接的導火索是忠順王爺的長史官來找寶玉要小旦琪官。寶玉欣賞琪官的唱功，琪官也覺得寶玉人不錯，就成了好朋友，常常在一塊耍。忠順王三五天沒見到琪官，到處找，打聽到跟寶玉有交往，找上門來了。聽到這不三不四的事又被王府的人“上門告狀”，賈政怒不可遏：“該死的奴才！你在家不讀書也罷了，怎么又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！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，你是何等草芥，無故引逗他出來，如今禍及于我�！�

說簡潔點，琪官是個優秀的戲子，只許為王爺服務，寶玉不能分享，絕不容平分秋色。寶玉遭到了一頓毒打；至于王爺有沒有和會不會自省，作者沒有跟我們港。

另類的舉報當屬“搞陰鬼”。鬼，源自隔墻祠堂里異響，“見之風就是雨”的一群人傳得神乎其神，精明敏感的鳳姐也隱約聽到“鬼話”，被陰風侵襲。尤氏從園里過回家生了病，醫生說是感冒，一時不得好就中了邪氣，發瘋了。這可急壞了賈珍賈蓉，請了毛半仙到府上占卦，卦很“靈”，“（暫且）是不妨事的。只要小心些就是了”。賈蓉是“病人聽不得鬼叫”，從毛半仙“拖尾子”的話里，又浮想聯翩擔心賈珍有個長短。鬼，被無限繁殖鬧得闔府不寧，草木皆“鬼”。

賈赦不信，帶了家丁到園里一探究竟，被家丁以大公野雞忽悠了，接著著手請道士驅鬼。有唱有和地信鬼，好好的賈府搞得陰氣沉沉。人話不聽聽鬼話，有么法子！

鬼，謠言諑語也，似屈原的“被舉報”。這種鬼目光短淺自私自利，破壞力大危害性強。做人做事，就怕“鬼話”迷魂。世事一理。

綜觀這些舉報，作者渴望以“上進”為經、“正義”為緯，構建健康理想的社會生態。